小智齿

  一切如常。
  才怪。
  黄旻文说不出那儿怪异，但从上周五开始，诊所就瀰漫着一股滞闷感觉，像是什么淤堵住了，好生彆扭。
  疑竇实在太多。
  先说黎未雨与那位经常到诊所念书的大学生周子孟，所有人中就属黎未雨与他关係最亲近，但这周开始，黄旻文就发现，这两人经常在交头接耳说私房话。
  这时牙助童小姐见到，也会加入，三个人便小声嘀咕，笑的不亦乐乎。
  黄旻文好几次都想探听，但有着小祕密的三人像是个联盟，一见他靠近，如警铃大响，咂着嘴澄清他们没在讨论什么。
  他又没问，急个什么。
  再说唐姜。
  黄旻文最满意的员工，每回见到唐姜，他都要惋惜一次自己怎么没女儿，就能把唐医师永远留在身边。
  这么优秀的唐姜，他仍挑不出刺，但看的出来，唐姜有些反常。
  纵使他依然是那超然物外的气质，待人依旧文质彬彬，知书达礼，但黄旻文就是觉得，不对不对。
  从前，唐姜中午是不留在诊所用餐的，他通常外出，找家餐厅，优雅的用完午餐在回到工作岗位。
  但从这週起，唐姜竟然留下来，与大家一起共进午餐。
  当然了，不是指他与大家一起用餐古怪，是整体都不对劲，于是包括这点，一同讨论。
  约略是太罕见了，所以当黎未雨听见唐姜说，帮他也订个便当时，愣怔了好一会，磕磕绊绊的问：「一个就够啊？」
  唐姜俊眉一蹙，摘下口罩：「你当我食量多大？」
  黎未雨有些尷尬：她已经很自然地把唐姜等同于杨芷了，就觉得他得订两人份，一个便当给杨芷。
  这种知道真相却不能承认的感觉，就如淤泥积累，堵塞不通，让人心烦意闷。
  手机震动了下，唐姜翻过萤幕，心中柔软蔓延，三两步就奔出门去：「我等等回来。」
  目送唐姜出门，黎未雨才仰天长叹，抱住童姐：「我憋得好苦啊。」
  童姐也鬱结：「我也好苦。」
  六十岁仍旧好奇心旺盛的黄旻文猝然出现：「憋啥？」
  两人瞬间支楞，黎未雨脸都憋红了，才吞吞吐吐一句：「鱉、鱉头独佔！」
  童姐也无措，接着说：「占、占着茅坑不拉屎！」
  黄旻文一言难尽：「药师、牙助，我不是在跟你们玩接龙。」
  他话锋一转，陷入思考：「屎，这个有点难接啊。」
  ……
  唐姜三步併成两步，循着杨芷传来的线索照片寻找着。
  照片线索实在太少，是一支电线杆，背景是常见的青绿铁皮，铁门上写了包商联络资讯。
  ——我在这，你们诊所附近。
  唐姜拨了杨芷手机，她接起懒洋洋一声：「喂，找不到啊？」
  唐姜嗯了一声，央求她：「再给点线索吧。」
  杨芷哼了一声，坚定立场：「用你那颗脑袋想啊，好歹也是赢过我许多次的人，你想不出来的话我会很难过的，这就表示我一直败在这颗其实不怎么好使的脑袋啊。」
  就她歪理最多。
  唐姜哧笑一声，看来当年吞了多次败绩，做了万年老二这事，让杨芷多年都耿耿于怀啊。
  杨芷心情大好，决定网开一面：「要不然，你对着路边大喊，『我女朋友最聪明漂亮，我唐姜是大笨蛋』三次，三次我就告诉你。」
  唐姜无言：「我才不喊。」
  「不喊就找不到我啦。」
  「找到啦。」
  杨芷一愣，被拥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，唐姜亲亲她的面颊，心满意足：「怎么样，我宝刀未老吧。」
  杨芷撳断电话，先捧着唐姜的脸亲了上去，这才问他：「怎么找到的？」然后撢撢机车后座，让唐姜坐上来：「虽然没你的车舒服，但也好坐。」
  唐姜顺从坐上，从后头抱住杨芷，杨芷偎进他怀里，唐姜才回答：「那个，你看。」
  她顺着唐姜手指的方向看去，铁门上写了包商的电话，底下还有地址。
  那行字可堪蝇头小楷，杨芷压根子没注意到。
  唐姜放大照片，马上就看见地址，拨那通电话，也不过是想先听听杨芷声音，让她得意一会。
  他走过转角，就看见杨芷坐在机车上，T恤牛仔裤，一如往常的率性简单。
  让他眼睛一亮的，是杨芷的发型。
  她绑着高马尾，唐姜顷刻间恍惚，彷彿回到高中时期。
  篮球场上，他抢到了球，正要投篮时，无意间瞥到球场边的炙热目光。
  那个绑着马尾的少女手上拿着瓶矿泉水，杨芷发现唐姜看过来，仓皇失措的扭头，马尾因她的摆动而扬起，是个极漂亮的弧度。
  然后，唐姜手上的球就被抢走了。
  ……
  同学笑他：「唐姜，你可不可以别每次抢到球都恍神啊？」
  唐姜一脸忸怩，藏不住视线，屡次往杨芷的方向瞅。结果还真如他所愿，杨芷拿着矿泉水走来了。
  她走来干嘛？
  唐姜手足无措，同学还在揶揄他，唐姜急眼：「别笑了你们！」
  同一时间，杨芷红着脸囁嚅：「唐姜。」
  唐姜旋即稳重，神色自若：「怎么了？」
  杨芷犹豫了一下，颊边泛红，把手上冰凉的矿泉水塞进唐姜怀里，没多说什么，低着头三两步扬长而去。
  唐姜愣了一下，同学们鼓譟鬨笑，一切唐姜都充耳未闻。周遭彷彿静了音，树荫下波光粼粼，映在杨芷身上，她耷着脑袋奔跑，马尾因她动作摆动。
  弧度很好看，甩啊甩，摆啊摆
  *
  败在自己太大意了，杨芷懊恼：「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。」
  唐姜微笑，摩娑着杨芷的马尾，老早就想这么做了。
  「绑马尾很好看。」
  杨芷微偏过头：「喜欢吗？」
  唐姜爱不释手，吻在她的发梢上：「从以前就好喜欢你绑马尾了。」
  杨芷心中一甜，覆上唐姜环着她腰肢的左手背：「那以后常绑。」
  唐姜笑了笑，杨芷听见他温润低沉的笑声，心中暖融融的，也跟着微笑。
  一会，唐姜才问：「你上班跑出来干嘛？」
  杨芷才想起正事，从背包中拿出了的保鲜盒，眼中掠过自得，献宝那般端给唐姜。
  唐姜看她。
  杨芷也看他。
  对看了半晌，尷尬的抠出三房两厅，杨芷气的瞪他：「给点反应很难吗这位先生？」
  唐姜扫视了她几回，只能从她命配合，语气平淡毫无起伏：「哇，是什么啊？」
  杨芷埋汰他：「你演技真差。」
  「鑽牙技术好就行了。」
  杨芷噤声，不敢再倨傲，马上唯唯诺诺的打开保鲜盒：「登登登，你看，我昨晚给你做的，这叫提拉米苏大福。」
  唐姜失笑，这么怕牙医的女生，交了个牙医男友，当真有趣。
  他低头一瞧，盒中有六颗深褐色大福，上头撒了可可粉，圆滚滚的模样着实可爱。
  杨芷解释：「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，我昨天就看手机影片试着做看看，还蛮好吃的，但就是得冰着才行，所以我就趁中午休息，拿来给你。」
  闻言，唐姜愣了一会，指着自己：「所以是特地做给我的啊？」
  杨芷理所当然：「对啊。」
  她洋洋得意地笑：「而且不用烤箱，超简单的。」
  唐姜凝望着那一颗颗大福，笑弯了眼：「谢谢。」
  杨芷听了欣喜，打开了保鲜盒取出一颗，递到唐姜唇边：「吃看看，我觉得蛮好吃的，你看看喜不喜欢。」
  已近夏初，此时正午热浪来袭，骄阳似火，连路旁的小狗都吭哧吭哧的吐舌，被这样的日头照着，唐姜却捨不得离开。
  谁让怀中的小黄花笑容可掬呢，拥温香软玉在怀，真是不想就这么离开，唐医师这才明白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个什么心情。
  唐姜咬住大福，唇瓣无意间擦到杨芷的指尖，杨芷遽然收手。
  我擦。
  都在一起了，亲也亲过了，怎么碰着嘴唇，心跳也能如擂鼓般狂跳。
  唐姜安适如常称讚：「很好吃呢，我女朋友真厉害。」
  杨芷愣愣的点了下头，唐姜指着她沾上可可粉的食指，握着她的手腕，嘴唇凑了过去：「可可粉……」
  杨芷面颊发烫，猛地抽回了手，倒腾了一会找出湿纸巾：「我自己擦！」
  唐姜看她无措反应，才轻声说：「想也知道我做做样子而已，我们在外面这样多没卫生。」
  ……
  猝不及防，啪的一下，一张冰凉的溼纸巾打在脸上，掉在唐姜手上，就看见杨芷恨不得剜了他的神情。
  杨芷怒不可遏：「整天耍我！」
  唐姜笑出声，抱住了她：「谁叫你耍起来好玩。」
  杨芷搡开他：「那你乾脆养隻猴天天耍，回去上班，我也要走了！」
  说完就头一扭，马尾猝然甩了唐姜一脸，痛的唐姜闷哼，也无法得到杨芷同情。她抱胳膊赌气，鼓着脸颊，无论唐姜怎么哄，都看也不看他一眼。
  唐姜最后再抚娑杨芷的马尾，亲在发尾处，说了再见就真离开了。
  杨芷一愣，透过后照镜去看他，还真的挺直了背脊，头也不回走了。
  又有点捨不得他了。
  杨芷下车：「唐姜！」
  唐姜闻声回头。
  杨芷颊边发烫，手指略微收拢，囁嚅着问：「就这么走了啊？」
  唐姜啼笑皆非，反问：「你怎么这么矛盾，不是你叫我走的吗？」
  杨芷急的跺脚：「我说什么你就听啊！」
  「那当然，听女朋友的话不是很好？我又不想造反。」
  他说的也是，听话的男友是很好，而且最初要他走的话也是出自自己的嘴，又这样留他，反而显得矫揉造作。
  杨芷耷拉着脑袋：「知道了，回去上班吧。」
  然后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。
  唐姜下巴靠着杨芷的头：「以后要不要坦率点？」
  杨芷仰头，唐姜也正巧垂眸凝望她，她顿时笑靨如花，抱着唐姜，踮起脚想亲他。
  她整个人都倚在唐姜身上了，唐姜谨慎的托着她稳住重心，就怕一不小心自己跟杨芷都摔在地上。
  他以食指按杨芷的唇：「不行，等你学会坦率点才能亲我。」
  杨芷蔫了：「哦。」
  她将脸埋进唐姜怀里，不亲就不亲，以后多的是机会，看他还能得瑟多久，总有一天她要把唐姜亲的腿软下不了床！
  杨芷下定决心，回去就搜寻接吻技巧。
  但这种事情没有实际操作，光看文字，纸上谈兵实在难以精进技术。
  她才不想亲唐姜以外的男人，也不织蕾丝边，况且如果去亲程满絮，杨芷怕自己就死在时宇手上……
  要是就这么死了，唐姜会很难过啊。
  正想的头大如斗时，听见唐姜轻笑，她靠着他的胸膛，因此听起来浑厚带闷。
  杨芷抬头，唐姜便蜻蜓点水啄了她一下。
  唐姜挑眉一笑：「你不能亲我，但我能亲你啊。」
  杨芷一懵，顷刻间露出笑容：「那你再多亲我几下。」
  「大庭广眾之下你真是……」
  唐姜目光逡巡了一周，确认四下无人，才捧着杨芷的脸，故作无奈：「说好了，以后要坦率点。」
  杨芷像隻小狗求食物般点头如捣蒜。
  唐姜这才低头，一连亲了三下，最后一次亲的久了些，两人才心满意足的分开了唇，觉得午后工作都有精神了。
  唐姜环顾四周，在街道上接吻还是令他不自在，好在从头到尾都无路人，才安心了些。
  杨芷轻咬下唇，明眸善睞，想压抑喜悦却压不住嘴角，小得意的神情，看的唐姜神魂荡漾。
  杨芷的小得意，是唐姜眼中最美的风景。
  得想办法再让她来住个周末，在自己家，才能放肆的亲这么可爱的女朋友。
  唐姜松开了她：「我请药师给我订了便当，出来太久了，他们要起疑了。」
  杨芷理解：「再见。对了，大福不吃要冰，反正还有五颗，你分给同事吃吧。」
  唐姜脸瞬间一垮。
  「怎么了？」
  唐姜把保鲜盒抱在怀里，如同得了奇珍异宝，深怕别人覬覦那样：「我女朋友做的小甜点，我才不分给他们吃。」
  反正他又不是吃不完。
  杨芷哭笑不得：「你怎么那么小气啊。」
  「随你怎么说，我就吝嗇，女朋友给我做的食物，我一颗也不分。」
  说完，唐姜就意气风发的抱着保鲜盒走了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那是他从丛林中找到的水晶骷髏。
  还真是张扬跋扈，脱单了特了不起一样。
  杨芷咯咯笑了，盘算着要常给唐姜做甜点，吃的人高兴，做的人也喜悦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