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节
起身后便打算离开,施延昌心情不好,关她什么事儿?
“等等!”施延昌却叫住了她,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怒气,“现在太太和你祖母闹成这样,伯府也都知道了,你满意了?”
他一闻讯就忙忙赶回了家,却在张氏那儿吃了闭门羹。
林妈妈堵在门口,满脸的冷漠:“老爷还是别进去了吧,太太刚醒来,人还很虚弱,见了老爷势必又要生一场气,岂不得再晕一次?老爷是知道的,太太自来要强,这些年哪怕病得再重,能撑住的都一定会撑住,这次却生生晕了过去,可见是实在撑不住了,老爷便不看太太,也要看哥儿姐儿,老奴求您就别再让她再晕一次了吧。”
施延昌没办法,只得让林妈妈好生照顾张氏,自己随即去了西跨院。
不想都到这个地步了,施老太太还当张氏是装晕,又为她一出马便压得张慕白谴责张氏和陈嬿,还答应不日便下帖子请他们过府做客而的得意不已。
他说她糊涂,不知天高地厚,还反被她骂了一顿:“你这个软蛋,要不是你软,怂,怕老婆和岳家怕成那样,我们又怎么会跟着你受气?看吧,老娘今儿一出马便压得你老婆大气儿不敢出了,你还骂我,果然是软久了,就忘了自己还是个男人了?”
施老爷子也跟着说他是该拿出点男人的气性来了,不然他退一尺,张氏便进一丈,姓施的不是只能一辈子都受她的欺压了!
弄得施延昌是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,明显跟他们讲道理,讲利害关系都是讲不通的,可他自己心里却很清楚,哪怕施清如将来顺利进了提督府,也得了韩公公的宠爱,让他步步高升,他三五七年甚至更久,都还是要看常宁伯府脸色的。
毕竟常宁伯府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”,族人还都在京中,不像他,连个帮手助力都没有不说,反而一堆拖后腿的,——现在可如何是好?
张氏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,常宁伯太夫人还自来疼她,以致常宁伯也对这个庶妹极好,之前便不止一次敲打过他,说自己妹妹命苦,他没有旁的要求,只要施延昌能对她好,让她过得舒心,便足够了。
可他的娘却那样辱骂张氏,打她的脸,还生生气晕了她,他回头可怎么跟常宁伯交代?
施延昌怒不可遏的离了西跨院,决定再去正院一趟,看这次能不能见到张氏,不想却在半道遇上了施清如这个害他陷入如今困境,生活也被弄得一团糟的罪魁祸首,自然也再忍不住怒火。
施清如却是笑容不变,“老爷此言差矣,又不是我让祖母去闹太太的,是祖母本性如此,您当儿子的,难道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娘?同样的,也不是我让太太不将公婆放在眼里的,是太太自己目无下尘,您当丈夫的,也该很明白这一点才是,怎么能怪我呢?”
“你!你还强词夺理!”施延昌咬牙切齿,“要不是你非要把你祖母他们弄进京来,彼此离得远,又怎么会……”
施清如冷冷打断了他:“那老爷可以送他们回去啊,谁拦着您了不成?可惜您舍不得您的大好前程,他们也势必不肯再回去!”
施延昌实在太恨了,怒极反笑道:“你别以为我就非你不可了,惹毛了我,我大可换人,至于你,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,父要子亡,子不得不亡,哼!”
惹毛了他,他就送她下去跟她娘作伴!
施清如冷然道:“老爷想换人,可以啊,先去问问那位柳公子答不答应吧!我劝老爷一句,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兼得,您又想家庭和睦,事事如意,毫无后顾之忧,又想步步高升,前程远大,您觉得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?便是当今皇上,只怕也不能事事顺心遂意吧,只要能得到您想要的东西,这些烦心事又算得了什么?何况等您得到了您想要的一切后,这些烦心事不也迎刃而解了吗?老爷自己好生想想吧!”
说完便与施延昌擦肩而过,很快走远了。
剩下施延昌让她那句‘先去问问那位柳公子答不答应’给打醒了,脑子总算清明了不少。
是啊,柳少监都已见过这死丫头,还明显很满意了,回头人却“暴毙”了,东厂的番子眼线无处不在,又岂会查不到她的死因?届时必定会以为他是反悔了,不想送女去给韩公公了,才把人弄死的,不是反倒会惹上韩公公,狐狸没打着,反惹一身骚吗?
何况死丫头说得也对,连皇上还因为子嗣国本问题,烦成那样,他家这点儿破事与之相比,算得了什么?他断不能因小失大,让一时的烦躁和恼怒,毁了远大美好的前程和未来!
施延昌深深吐了一口气,觉得整个人又冷静了许多,方继续往正院走去。
施清如一路回到听雨楼,心情已经变好了。
施延昌还想鱼和熊掌都得到,真是想得美,她只会让他一样都得不到!
到了晚间,她便听说施延昌在正院又吃了闭门羹之事,不由无声而笑,不知道张氏这次要“病”多久?
她白日不过是碍于张慕白在,才会让施老太太给气晕的,可不是怕施老太太,以她的性子和手段,也势必会好生回敬施老太太的,——这出连绵不绝的狗咬狗的好戏,还真是精彩呢!
出乎施清如预料的是,张氏第二日便起来了,虽仍没去西跨院给施老太太请安,却让人送了不少布料和吃的玩的东西过去。
施老太太这下更得意了,只当自己昨日的下马威果然没下错,当下便与施老太爷商量起回头要让张氏交出管家大权的事来,“她那般抛费,再大的家业也要不了几年便败光了,还得我亲自替老大管着这个家才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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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连冷了这么几天,真的冷得绝望到怀疑人生了,笑着哭……
第七十四章 吓唬
张氏稍后听了西跨院的婆子转述施老太太这番得寸进尺的话,却只是冷笑,什么都没说。
过了两日,常宁伯府果然打发人送了帖子来,邀请施老太爷施老太太和施二老爷过府做客,不但那帖子是烫金的,精美非常,一并送来的还有八色礼盒。
施老太爷与施老太太都十分满意,总算想起亲家可是伯府,空手上门不好,于是让施延昌给准备了不少的礼物。
到了日子,老两口儿连同施延昌与张氏,一早便起身都收拾得齐齐整整的,分坐两辆车去了常宁伯府。
施二老爷却没去,不是他不想去,而是施延昌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去,惟恐他在伯府也跟当初刚来时那样,看见个略平头正脸的丫头便直了眼,口水都要流出来,那他以后可真要没脸等岳家的门了!
施老太爷与施老太太的规矩施延昌也是无数次的耳提面命,就怕他们在伯府丢了自己的脸,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,他就算再担心,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
如此到了伯府,常宁伯竟然亲自带了长子长媳在二门处迎接,对施老太爷施老太太也十分的礼遇,一口一个“亲家老太爷、亲家老太太”的,执的也是晚辈礼,让施老太爷施老太太都是又受宠若惊,又得意不已,觉得伯府原来家教还是好的,都是张氏自己不好。
施延昌也颇觉受宠若惊。
他大舅兄好歹是伯爵,又是一族之长,他还真没见过他对谁这般礼遇的。
可,说到底连他这个妹婿在他眼里,都算不得什么了,何况他的父母,一对儿乡下老头儿老太太?
因此受宠若惊之余,又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,张氏这几日那般的平静,实在不像是她的作风啊!
然后,施延昌不好的感觉就成了真。
常宁伯带了他们一行人往里走时,“正好”遇上了伯府处罚几个犯错的奴才,有男也有女,就按在地上,直接打板子。
那板子可比前些日子施延昌打施二老爷的宽多了,也厚多了,打板子的男仆与女仆也个个膀大腰圆,板子高高扬起,再重重打下去,一开始被打的人还能惨叫出声,后来便没了声儿,破布一般趴着,一动也不动。
就像那被打得血肉模糊,惨不忍睹的身体,已不是他们自己的了一样。
终于,板子都打完了,有男仆一个个的探过鼻息去,探完了恭声向常宁伯道:“禀伯爷,都死了。”
常宁伯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“既死了,就都扔去乱葬岗子喂野狗吧!”
待下人们应声把尸体都拖走,凡所经之地,全部留下一道道血迹斑斑的印子后,常宁伯才面色不变的看向施老太爷和施老太太,笑道:“奴才们不听话,合该都打死,没吓着亲家老太爷、老太太吧?”
怎么可能没吓着?
施老太爷与施老太太都脸青白黑的,快吓得晕过去了!
他们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,便是当初金氏母子三人被沉塘,他们都在一旁亲眼目睹,那也不一样,他们可没看到金氏母子三人被淹死后的惨状,何况恨透了的人,当然巴不得死得越惨越好。
常宁伯府这几个下人却与他们素不相识,无冤无仇,关键就算是下人,那也是几个活生生的人,几条活生生的命啊,就这样转眼之间,就生生给打死了,还死得那么惨,打得半边身子都稀烂,血流了一地……呕,他们真的忍不住想吐了!
忙都捂了嘴,拼命的摇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但看样子,也并没明白常宁伯的真正用意。
施延昌却已经什么都明白了。
他是说张氏这几日怎么风平浪静的,什么都没做,她那样要强爱面子的一个人,又那么疼爱陈嬿的,怎么可能忍下那日那样的奇耻大辱?
常宁伯竟也没叫了他到跟前儿敲打,还对他爹娘这般的礼遇,以往他与张氏但凡闹点小矛盾,常宁伯可都要说他的,这次也太反常了……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爹娘,等着他!
施延昌衣袖下的拳头攥得死紧,本来还很恼爹娘不知天高地厚,非要来什么伯府,这次来了总满意了,肯消停一段时间了吧?
现下也只剩深深的耻辱了。
这便是他出身寒门,官位低微,只能仰仗伯府鼻息的悲哀了,他爹娘再不好,说到底也只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老头儿老太太,虽有小过,却断够不上大奸大恶,常宁伯至于这样吓唬他们吗?
清如当日真是说得太对了,谁有都不如自己有,谁强都不如自己强!
面上却死死的忍住了,看向常宁伯笑道:“家父家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,多少肯定会受些惊吓的,大舅兄千万不要笑话儿他们少见多怪。”
又低声安慰施老太爷施老太太,“爹、娘,别怕,不过几个犯错的下人罢了,死了就死了,没什么大不了的,也是他们命该如此,没事儿了……”
可施老太爷与施老太太已然吓破了胆儿。
之后哪怕已经远离了事发现场,他们眼前仍全是那血肉模糊的一幕幕,鼻间也一直全是浓浓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。
以致他们一个在外院,一个在内院,都是心神恍惚,坐立难安,本来是为开眼界才来伯府的,却连伯府到底什么样子,常宁伯太夫人又如何尊贵,一概不知,只后悔他们今日为什么要来伯府,早知道就该改个日子的!
还是浑浑噩噩的辞别了常宁伯府众人,到伯府的二门处上车,迎上盛装之下,更见高门淑媛风范,与伯府浑然一体的张氏似笑非笑的眼神,施老太爷才先猛地醒过了神来,明白了常宁伯为什么偏要选在今日,当着他们的面儿活活打死那几个下人。
常宁伯分明就是在杀鸡给猴儿看,分明就是在为自己的妹妹出气啊,是张氏让他这样做的吗?
施老太爷不敢再如来时那样,让施老太太与张氏坐一辆车,怕施老太太再惹着她了,借口自己喝多了,让施老太太坐到了来时自己和施延昌那辆车上,张氏则独自一辆车。
张氏看着他们一家三口上了车,方也就着丫头的手上了车,无声冷笑起来,还真以为她治不了他们了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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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的手还好吗?两只都剁了吧?
第七十五章 忌惮(二更)
施老太爷与施老太太回去后便病了,尤其施老太太,当夜便发起了高热,请医问药的前后折腾了十来日,才总算大愈了,想起那日在常宁伯府的事来,也总算没那么害怕了。
不由将张氏恨了个臭死,竟那样吓唬他们,真把他们吓出个什么好歹来,她也不怕天打雷劈?这些日子她病着,她竟也一直不来服侍,简直不孝到了极点!
因此每每见了施延昌,少不得都要哭上一场,施延昌顺势提出要送他们回去,她又死活不肯,只在心里越发恨透了张氏。
只一时半会儿间,却是不敢再惹张氏了。
施府总算暂时清净了下来。
在此期间,张氏派去桃溪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。
张氏这才知道了金氏母子三人的死因,也知道了施宅让施清如改回了祝宅,卖光了下人,还一把火烧了施家老宅之事,——至于个中经过与细节,施氏族人都不知道,自然也无从打听。
待赏了那打探消息的人,打发了他以后,张氏方皱起了眉头,低声与林妈妈道:“金氏母子三人竟是因金氏通奸被沉塘而死的,难怪死得那么突然,一家人也是绝口不提,半点伤心都没有,甚至还隐含恨意;也不怪他们在桃溪待不下去了,这样的丑事,十年八年周围的人都是忘不掉的,他们哪还有脸再在桃溪待下去?”
林妈妈也是眉头紧锁,“难怪怎么套三小姐的话,她都支支吾吾的不肯说,这事儿让她怎么敢说,怎么有脸说?李丙家的也是,这么大的事,她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的,却生生耽误了太太这么长时间,生生害太太失了先机,简直该打板子!”
张氏沉声道:“现在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!我是说这事儿哪哪儿都透着蹊跷,老爷就算知道了金氏的死因,自己的爹娘兄弟是什么货色,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,何以一定要让他们住到家里来,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也不肯把人送走,他不说送回桃溪,送去庄子上,或者花几两银子,安置到别的地方去总可以吧?却说什么也要留在家中,应该都是让施清如逼的,她也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!”
林妈妈咝声道:“可不是吗,居然能把这么多长辈都拿捏住,还火烧了自家的老宅……她也真是够有心计手段,够会藏拙的,一藏就是这么多年!那当年的事,她就算小,也应该全部都知道,并且一直记着了?不怪如今样样都拿得出手,老太太拍马都及不上,单这份忍功,就够厉害了,那祝氏倒是养了个好女儿!”
“可还是不对啊,当年她才多大?”
张氏缓缓摇着头道,“六岁还是七岁?就算当年的事她全部都知道并记得,桃溪那地方,还能有什么隐世高人私下教养她不成?就算有,她在老婆子和金氏的眼皮子底下,又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?以前打发回去送东西的人回来,不是说过她被养得很是胆小怯弱,连话都说不囫囵,针扎了都不会喊痛吗?可她现在的样子,你看像吗?她就算一直在藏拙,也不可能一直不露任何马脚,还一出手就把所有人都拿捏得死死的才是,这当中还不知道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!”
林妈妈深以为然:“太太说得极是,而且我觉着,分明老太爷老太太他们所有人都知道,老爷也知道,太太要不回头问问老爷?太太既什么都知道了,老爷也没必要为了脸面,瞒着太太了,想来会告诉太太。”
张氏冷笑起来:“他不会告诉我的,‘至亲至疏夫妻’,我和他虽是夫妻,却离至亲且差得远,在他心里,我除了出身以外,只怕样样都及不上祝氏,而在我心里,他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,是当年不得已的权宜之计……”
“太太!”
林妈妈忽然打断了她,“且不说这些了,要紧的是,我们现下要怎么办?施清如既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,等进了提督府后,只怕更不会听我们的话,万一她真记恨当年的事,甚至会反过来坏我们的事,可该如何是好?伯爷虽向着太太,前儿也为太太好生出了一口气,却也一向敬重伯夫人,若伯夫人咬死了就是不同意二表少爷与大小姐的婚事,伯爷只怕也勉强不了她。”
张氏想到长女的亲事就头痛,揉着眉心语气不善的道:“当年的事与我何干,我可不知道老爷在老家已经有妻有女,都是已经成了亲,老爷才告诉我的,还说祝氏已经病入膏肓,命不久矣,与我何干?她就算要记恨,也该记恨那罪魁祸首金氏和她那老不修的祖母,记恨她自己的亲爹才是……等等,金氏的丑事忽然就曝了光,母子三人还立时三刻便被沉了塘,不会就是她的报复吧?”
林妈妈也想到了这一茬儿,倒吸了一口气:“太太,还真有这个可能,那她何以要把这么一大家人逼进京来,也解释得通了,就是为了给太太添堵,让太太和老爷夫妻失和,以后家里也鸡飞狗跳的,再别想有清净日子过啊,还真是个阴险狡诈的小贱人!太太,我们不能送她进提督府了,我们得趁早永绝后患啊……”
话音未落,见张氏不说话,只是苦笑,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行不通了,柳少监都见过并选中那小贱人了,她们怎么可能出尔反尔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