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奴欢 第113节
裴慕辞揉揉她的手腕,拉着她的指尖把玩。
那不是一份述情的奏折, 而是写了百余人的名单,上面有的名字已经被墨迹覆盖成黑团, 而有一批被被抓眼的朱笔圈住。
大部分的人名都很陌生,清妩对几个特别的大姓还有印象,多是前朝被流放在外, 或是壮志未酬的边远小官。
狼毫提在半空中, 好半晌才落一下, 醒目是鲜红宛若给那些人下了最后的通牒。
清妩捏住笔管,摇摇头,“不该这样。”
她开口后就察觉到此言失了分寸,但裴慕辞听顾寒江说过, 他刚染上瘟疫的那两天,堆在忠议殿的折子都是清妩在处理, 于是他把毛笔搁在笔架上, 将她往怀里掂了掂。
“怎么说?”
清妩心脏仿佛跳的迟缓了几分:“你不觉得我妄议政事?”
从前父皇虽由得她四处翻看折子, 可从不允许她看后说出道理, 久而久之她也明白了女子不能干政的规矩, 便把心里的看法憋在心里,私下里琢磨。
这次也不知怎的, 居然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了。
裴慕辞顺着她的发丝下捋, 缓着力道拍拍她的尾椎骨, 像是在安抚一只无措的小兔, 又像是在给学步时踌躇不决的小孩打气。
清妩抠着指甲盖,不知从何说起。
裴慕辞看似随意的在桌上挑了几本翻动过的奏折, 叠起来推到她面前,“这是前因后果,你看看。”
清妩不再扭捏,熟练地翻看了最上面的一堆,多是边境部落伪装成进京的灾民,一路散播流言蜚语,有瘟疫的前车之鉴,这次各州都不敢掉以轻心。
“有些棘手,可也不能再用你之前的方式。”
毁掉谢王两家百年大族,足以震慑住其他暗地里不老实的门派,如今边界的小乱,不过是质疑裴慕辞的身份而已,理应先压后赏,博个宽待仁厚的好名声。
毕竟他才坐上这位置,根基不稳,还需要收买人心,争取更多拥护。
裴慕辞沉默着,不赞成她优柔寡断的说法,可是这也并不是解决不了的泼天大事,不值得在她面前挂脸,耽误苦短的春宵时间。
清妩没有多做解释,她许久没有接触过国事,很多情况也不是了解,或许乱世之中该有特别的镇压方式,
乘着他考虑的时间,清妩从堆成人高的奏折里选了几本浏览,看着看着就陷了进去,好似都忘了时间。
笔墨就在手边,她不曾批写,就单纯地勾阅。
不久后鼻尖传来股浓郁的油香味,她叼住喂在嘴边的糕点,嚼碎后开口:“不是不乐意理我吗?”
裴慕辞举着剩余的半块糕点,拂开桌上翻开的折子,推的远远的。
清妩“哼”了一声,扒住他的肩去含他手里的点心。
“阿妩不是说要出去吗?时间太短了,不够。”
裴慕辞前一刻还沉浸在她诱人的挑.逗中,谁知她下一秒就换了脸,转眼间扎进折子里去了?
他眯了眯眼,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拍。
清妩双唇含着那半块糕点,面不改色地仰头。
她故作镇静,颊边却飞起一片粉红,眼尾潋滟的粼粼泪光,好似一条细细的小蛇,钻到他心里去了。
在裴慕辞愣神的时间里,她眼波含水,柔柔媚媚盯着他,抬抬下巴。
“我给的都不吃?”
她吐出的字句模糊不清,像是情.动时低俯在耳边的呢喃。
裴慕辞呼吸一滞,深幽的眼眸里渐渐混上了杂念。
他挽过她耳边的碎发,微凉的鼻尖相碰,错开时,他一身清风霁月,正经的像在她唇上留恋的并非是他。
清妩眉梢漾着笑,如同一只粲然的小狐狸,“甜吗?”
裴慕辞不语,指缝穿过发丝,大掌扣住后脑,重新低颌。
见她呼吸已经到了极限,他才停了这温柔地品酌,复而问她:“甜吗?”
清妩钻进他怀里,不肯再抬头。
“阿妩还不出门去?”裴慕辞早知她要去赤玉阁,再加上徐莺已经从府上启程去阁里等着,便没有多余可担心的。
谁料清妩脖子一梗,斜眼让他瞧外面的天色。
“我这个时间点去,岂不摆明了要混人家一顿饭吃?”
不满周岁的小孩最是折磨人,梅永当了御史之后也没多少闲暇时间,她不愿意再多去麻烦别人夫妇俩。
“也好。”裴慕辞把她抱紧了些,“看完这些就传膳吧。”
公主府大致还是按照原先的运作方式,交给清妩在全权掌控。
除了明令禁止的几条严令。
一是不许在小日子里给清妩供凉食。
二是府里住着的任何东西都不许沾了“雄性”二字。
裴慕辞可忘不了,当初公主府里除了杜矜以外,还养着不少“失宠”已久的待诏,清妩也是财大气粗,就算不喜欢了,仍给他们供着吃住将养着。
此次得了机会翻新,他便将那些晦气的屋舍都推平了,修了池塘假山,用作平时散步逛路玩的地方。
清妩摸摸已经扁平的肚子,“你这些看得完吗?”
若他老在那磨磨蹭蹭的,该啥时候才能吃上饭啊。
“那阿妩帮我看?”裴慕辞其实感觉得到,清妩对这些是感兴趣的。
他早就在心里想过,只要是清妩愿意做的事情,他都会支持,总之有他在上面护着,谁都不敢多说什么。
起先,清妩只是挑着边缘的几本民生杂事批阅,后来见他真没有阻止,便拿过了右相亲自送来的几本急报。
时间流逝,她打算把手里过的折子挑些重要的讲给他听,转眼发现他跟在那发呆似的。
“你还当真是一点不着急。”
清妩不满地“啧”了一声,提起简边,嗤道:“这么久了,你这一本都还没看完?磨洋工呢?”
她坐在他腿上,一来一回拿桌上的东西都要费些时间。
这都递还了好几次折子了,身后都还没有翻页的动静,她便故意等了小半会。
好家伙!裴慕辞最开始摊开的那本,现在还摆在那没动呢!
她分明是在帮他分忧,怎的还纵容了他在一旁躲懒?难怪顾寒江平日里火气那么大,原来都是被这人磨人的手段给气的。
裴慕辞拢拢手臂,让她贴的近些后,清隽的面容刻上了十二分的认真。
“阿妩在这,我专心不了。”
清妩最受不了他说这样的话,额头顶着他的下颌,无奈问道:“那怎么办?”
“转过去。”
“哦。”
因为瞧不见面前这张秀色可餐的脸了,所以清妩有些失落,又觉得应该暂时为了国事而委屈一小会。
她遗憾地岔坐上去,背靠着他的胸膛,把手里的东西翻给他看,“这下总怪不到我头上了吧?”
右相呈上的多是些忠言,但被清妩听见也的确是逆耳。
自回京以来,裴慕辞洁身自好,日日都会歇到清松园来,稍有耽误也会指她熟悉的人来回话。
最初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出现的苗头,她也就不再说让他纳位份的难听话。
回府上的这段时间里,清妩发现自己虽然时常想起父皇,但梦里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正在慢慢减少。
好似裴慕辞在身边的时候,她就还是那个无人敢惹的纵意公主。
裴慕辞护着她,宠着她,始终会在她有什么想法的时候率先妥协将就,所以也不用装着弯弯绕绕的玲珑心谨防算计,也不用单枪匹马的出去打杀。
她手上攥有的这一切好不真实,像一场梦。
不过朝臣们终日抓着纳后宫这个事情不放,总会换着借口的在折子里提几句,就像裴慕辞不纳后宫这件事戳了他们心尖尖一样。
这些扰人清闲的杂事,她虽不会再添乱,但也打算让裴慕辞自己去烦。
清妩懒得掺和他的事,靠着软塌塌的“人形”坐垫,选了个舒服的位置,把丢在一旁的针线重新拾起。
雕漆的绣墩绷好,她捏着针柄,迟迟没有落下。
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,她倒不知道纹哪种样式才配他。
总之不一定能戴出去,便做个能衬他气质的吧。
清妩心里打定主意,引线穿针,用比她手还大的剪子剪短了多余的线尾。
她的女红是宫里最好的绣娘教的,脑海里有过的样式基本上都游刃有余,再说她绣过无数次青竹,早就熟练得不得了。
勾好大致的形状,她歪在他肩上吃着糕点,想着想着就眯上眼,像是在太阳坝里晒太阳的惬意懒猫。
裴慕辞黏过来,清妩正要骂的时候,他却好可怜地哑着声,“看了这么久折子了,手冷得很。”
要放在往常,清妩总要关心两句他是不是身子又不好了。
可当下,屋里的暖炉烘的人只用穿贴身的薄衫。
冷什么冷!
清妩背靠着他,看不见他眼底黝黝的闪动,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,她对他爱用的招式了如指掌。
肯定是装的!
果然,裴慕辞蹙起眉心,忧忧地晃着头,“也没人给暖暖。”
清妩对他这种博关注的行为十分不齿,磨着牙瞪他。
裴慕辞面若平湖,另只手却不太安分。
单薄的丝裙被掀起,层层堆在他的腕间,像是朵绽开的鹅黄色玫瑰。
别看他一副清风雅洁的矜贵模样,做起这样羞人的举动时,却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。
冰凉的触感让清妩止不住的泛起了鸡皮疙瘩,脚尖不自觉绷紧。
“安乞!”她冲着窗外大喊了一声。
安乞在门外冻的发僵,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,直到听见连续好几声高唤,才忙不迭的跑进屋。
“姑娘。”安乞连忙观察清妩的脸色,他们几个跟得久的人都知道,得罪姑娘可比得罪陛下更严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