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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鲸鱼与未尽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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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40章
      最后的最后,才往琴房走去。
      如果说和许汐言留下的最深的回忆是哪里,还是琴房。
      是许汐言拿一架有个琴键音不准的钢琴,给她弹《月光奏鸣曲》的夜晚。
      走过一间间空置的琴房。
      走过有着仿古檀木色圆柱的走廊。
      走过记忆中的月夜。
      好像这座校园里,再也寻不出什么想看的地方了。
      可闻染刚要离开,老天又给了她一个留下的理由——
      曝晒了整日的天,临近黄昏时终于显露温柔,而这样晴朗的天气里,太阳未曾退场,雨滴又来攻城掠池。
      形成了一场太阳雨。
      闻染快走两步躲到琴房的屋檐下,望着眼前的雨幕。
      不知为什么,各种自然的奇景,总会让她想起许汐言。
      从身长五米的鲸鱼。
      到黄昏时的一半暖阳、一半滂沱。
      大概许汐言就像这样,是寻常不得见的奇迹。
      闻染在屋檐下静静站着,几乎以为自己幻听——
      她听到了钢琴的旋律。
      可方才逛过的琴房里没有人,她甚至觉得今天整座学校里,除了她都没有任何一个人。
      而且为什么偏偏响起的旋律,是那段《月光奏鸣曲》。
      闻染轻轻阖上眼。
      一定是幻觉,一定是自己的神经出了某种问题。
      因为那段旋律弹得太好。
      她的身边除了天才如许汐言,再也没任何人能驾驭那样的旋律了。甚至,比她记忆里的许汐言弹得还要好,在艳阳与落雨间,凭一手黑白琴键就能造就月光铺洒的奇迹。
      那一刻闻染没有觉得害怕,也没有很务实的觉得自己该让柏女士带着去看心理门诊。
      也许乐曲太宁然。
      也许太阳雨间的月光美得几近不真切。
      她就是静静站着,阖着眼,感受着夕阳漫过屋檐,浸没她右边手臂,而滂沱的雨被风吹斜,吹向她左边手臂的毛孔。
      直到一曲终了,她张开眼。
      奇迹之中的奇迹出现了。
      因为站在琴房门口的人,是许汐言。
      并且,许汐言在向她走过来。
      闻染该微笑的,该笑着打声招呼的,该问“你怎么回国了的”。她的大脑还在持续运转,可她的眼底就是一阵酸涩。
      见到许汐言的第一反应,是想哭。
      是“失而复得”的喜悦。
      还是“失而复得后终将失去”的悲伤。
      那样的喜悦和悲伤,像分别占领了她左右两边手臂的夕阳和雨一样,侵吞了她的左右两边身体。
      左边的心脏狂跳,右边的肺腔溺水一样发疼。
      许汐言总得跟她寒暄两句吧,闻染这样想着。
      然而许汐言只是静静走了过来,靠在她身侧,背靠着墙,望着屋檐外的雨。
      闻染心里一跳。
      因为许汐言靠她真的很近。
      两人的小臂都相贴,她左边小臂上都是方才一阵斜风染上的雨,潮漉漉的,像心情,然而许汐言的体温灌进来,让每一个毛孔都发烫。
      其实许汐言面孔成熟,黑t加破洞牛仔裤的打扮更让她有种落拓的风情,但只有皮肤——
      闻染轻轻阖上眼,颈根轻咽。
      只有皮肤绝对是十八岁少女的触感,滑腻美好得像绝不应出现在尘世的存在。
      毛孔的烧灼感一路蔓延到了耳朵尖,闻染知道自己的耳尖绝对红了。
      她知道自己该躲开的。
      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。
      可她就是静静站着,感受着许汐言的皮肤:“怎么回来了?”
      “有份手续,必须自己回学校来办。你呢?”
      “我来拿录取通知书。”
      “拿到了?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就塞在她背于另边肩膀的帆布包里。
      “什么学校?”
      “海城,音乐学院。”
      许汐言既没有虚伪的说“这学校挺好的”,也没露出任何不屑,就是很平静的点了一下头。
      这大概是闻染第一次主动向许汐言发问吧。
      “你呢?柏丽思什么时候开学?”
      “五月,已经入学了。”
      闻染张了张嘴,有些结舌:“喔。”
      海城音乐学院,和柏丽思皇家音乐学院,其间差距弥合的可能,简直像眼前这场太阳雨。
      还能做些什么呢。
      甚至连问许汐言什么时候飞英国的必要都没有。
      闻染继续静静站着,望着眼前的一半暖阳,一半滂沱。
      一直到雨渐渐止息,夕阳也被更厚重的云朵吞没,夜晚的降临并非渐进式的,闻染知道再过不久,便会像倏然垂落的黑绒幕布一样,罩着人落下来。
      可许汐言趁着空气中雨气未散,暮色还拖着淡淡的一点尾巴,扭头,冲她很轻的笑了一下。
      轻轻翕动的浓睫如蝶翼,而那只蝴蝶怎会知道自己的翅膀,会引发大西洋彼岸怎样一场飓风。
      闻染轻声说:“再见,许汐言。”
      她心里无比清楚,这样让人连毛孔都跟着颤栗的心动,只在青春期有效,以这样一个黄昏为限。
      从此以后,她们以奔跑的姿态与青春渐行渐远,她一路往尘埃飞舞的俗世里去,许汐言飞往光芒深处的舞台。
      再不可能了。
      ******
      大学四年的生活平平无奇,毕业后,闻染没有读研的打算,但工作好像也没有那么好找。
      舅舅捧着报纸冷哼:“让你学什么调律。”
      柏惠珍拍拍她的肩:“不着急的呀。”
      可闻染看出来了。
      柏惠珍眼里有跟舅舅一样的不解,不解她为什么不去读钢琴系。
      这一日,闻染来到郊区的一个文创园。
      时值盛夏,草木茂密得好似一旦入了夜,便能上演什么百鬼夜行的传说。
      闻染顺着门牌号,找到一家工作室。
      loft工业风和侘寂风互相不收敛的拼接在一起,毫无章法,一塌糊涂,闻染唇边浮出一抹浅笑。
      莫名的让她想起许汐言,那般恣意。
      她敲了敲门,无人应。
      她绕过丛丛茂密的白茅,走到落地玻璃外去看,有个很年轻的女生摊在懒人沙发上,手机打横握在手里,斑斓的界面应该是在打游戏。
      闻染敲了敲玻璃。
      塞着耳机投入打游戏的女生浑然不觉。
      闻染想了想,绕回门口等着。
      草木太茂盛,她今天穿一条七分裤,露出两截纤白的脚腕,细皮嫩肉的过分招蚊子。
      她抬起一只脚来挠的时候,听到工作室里的女生大叫一声“糟了!”
      然后一阵匆忙的脚步,那厚重的黄铜色loft风铁门被一把拉开。
      闻染看着她笑了笑:“七个。”
      她脸上不急不躁、宁然的表情让女生震了下。
      “什么七个?”
      “就是我站在这里等你的时间,腿上和胳膊上被咬的蚊子包,总共加起来是七个。”
      女生笑了,冲她伸出右手:“我是工作室的老板,我叫何于珈。”
      闻染跟她握了握:“闻染。”
      “实在抱歉,我知道今天约了你面试,所以早早过来等了,结果打起游戏来太投入了,戴着耳机也没听见你敲门。”何于珈道:“不过,你被录取了。”
      闻染愣了下:“你还没看我简历,也没考我专业。”
      “不用了,你很有耐心。”何于珈笑:“从我妈到我两个姑姑,我们家都是钢琴老师,从小见过不知多少调律师,很知道调律师最需要的是什么。”
      “噢。”闻染静下来,然后问:“什么时候上班?”
      这次轮到何于珈愣住:“你还没问我工作室的情况,待遇如何,薪水多少。”
      “不用了。”闻染说:“因为,我找不到其他工作。”
      何于珈哈哈大笑:“行吧,那你下周一来上班。不过先说好,我们这种年轻人创业,那可是说倒闭就倒闭了。”
      闻染跟何于珈谈定,五险一金正常买,薪水是调律行业整体水平偏低,不过这也正常,毕竟她刚毕业,没什么经验。
      除了文创园的位置实在太偏,其他都还好。
      何于珈说是因为这个文创园新修,对年轻人创业有补贴,其他地方实在是租不起。
      又笑道:“你是我工作室的第一个员工。”
      “工作室的名字呢?”因为闻染是在豆瓣上看见有人发帖,抱着试试看心态过来的,连工作室的名字都不知道。
      何于珈一耸肩:“不知道,还没取。管他呢,先干着呗。”
      闻染结舌。
      这性子,真够随性的。
      有那么一点点的,像许汐言。
      两人谈定,闻染背着帆布包离开文创园。
      路上接到陶曼思的电话:“染染,今天面试怎么样?”
      “成了。”
      陶曼思笑起来:“真的?我早都想好了,要是你成功,就你请我吃烤肉,要是没成,就我请你吃烤肉。”